杨魁元——赏析抗战作家支援先生的短篇小说《当》
杨魁元纪念支援先生诗三首
支援——短篇小说《当》
支援先生
(1919-2004)
呈献给“慈门佛地”的最后一点香火
——读抗战作家支援先生的短篇小说《当》
作者 杨魁元
疫情期间,宅在家里,打发时间的办法经常是阅读中外文学名著。经大学同窗也是抗战作家支援先生的女儿支雁的推荐,有幸读到支援先生写于1941年并于同年发表的一篇短篇小说《当》。
《当》原载《滨江日报》一九四一年五月十日《漠烟》副刊第七期,见下图
说起开当铺,也算是三百六十行之一,但它不同于其他行当的特点,不是以货易钱,而是以钱易货。这就决定其他行当都是夸自己的货如何如何好,卖矛的炒作:我的矛是天下第一矛,什么样的盾都能刺得穿;卖盾的广告:我的盾是天下第一盾,什么样的矛都刺不穿。与此相反,开当铺则要尽量贬损典当人的货物:明明是八成新的皮袍,却被吆喝成虫吃鼠咬、光板没毛、破皮烂袄一件。
按今天理解当铺压价也属正常交易,在商言商嘛!但为什么读者读了小说《当》对当铺掌柜乃至对当铺深恶痛绝呢?作者写作于八十年前的日伪统治时期,在这一时代背景下,原来作者不是从商业角度写一家正常经营的当铺,而是把它作为小说中的一个典型环境,当作压迫人民、剥削人民的日伪统治时期的社会缩影而精心安排的。
读过俄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契诃夫名篇《第六病室》的读者应该还记忆犹新,把善良正直的医生逼疯的“第六病室”,不是一间治病救人的病室,而是摧残人民肉体乃至精神的监狱,是沙皇专制统治的社会缩影。同样,支援笔下的这间当铺,也不是普通的商业交易场所,而是乘人之危对人民敲骨吸髓,直至榨取最后一滴血的人间魔窟。
小说题目《当》还可解做动词,即典当、质当。通篇小说故事情节主要围绕典当这一核心事件展开。无庸讳言,许多读者阅读小说多是关注故事情节是否曲折离奇、起伏跌宕、扣人心弦。在这方面,故事情节波澜壮阔、汪洋恣肆的长篇小说有其不可替代的优势。托尔斯泰的代表作之一《战争与和平》,就以其史诗性的鸿篇巨制反映旷日持久近八年的俄法战争,吸引一代又一代的读者对其爱不释手。
但短篇小说也并非完全没有用武之地。武侠小说家就常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小,一寸巧。短篇小说既然篇幅短小,就要因小制宜,以小取胜。俗话说,螺蛳壳里做道场,尺幅也能行千里。同样是文学大师,托尔斯泰能用数百万字百科全书式地描写一场战争,都德也能用几千字表现一场战争的冰山一角,《最后一课》即截取普法战争的一截横断面,以强制沦陷区人民接受奴役教育这一视角,反映战争带给人民的精神伤痛。
支援先生的《当》篇幅比都德的《最后一课》还要短小,似两千九百字左右,情节也非复杂,就是“我”与当铺掌柜当与不当的争论与纠结。但也并非平铺直叙,而是摇曳生姿地一唱三叹。首先是交代情节结构方法,通篇采用“包孕”结构,即开头和结尾部分写的是“今天”,也即第二次典当,而中间主体部分写的是“昨天”,也即第一次典当。“昨天我从这里拿了五元钱走出来,今天我又挟了衣饰走进去。”典当已非一日,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乃至第无数次,“我”已沦为仅靠典当维持生计。接着是关于典当与羞耻的感慨。这里可以参看鲁迅先生关于典当与羞耻的议论,《呐喊·自序》中说:“我有四年多,曾经常常,——几乎是每天,出入于质铺和药店里,年纪可是忘却了,总之是药店的柜台正和我一样高,质铺的是比我高一倍,我从一倍高的柜台外送上衣服或首饰去,在侮蔑里接了钱,再到一样高的柜台上给我久病的父亲去买药。”典当之所以会有羞耻感,通常是知识分子的敏感神经和自尊心理使然,当然也与世俗观念认为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仅靠典当度日是坐吃山空、败家子、没出息的行径不无关系。下面就是“我”与掌柜的侃价,其实故事情节本不复杂,当者要高价(其实也并不算高,不想被宰得太狠正当防卫而已),掌柜极力将价压得低得不能再低,令人窒息。但作者却运用语言、动作、神态、环境,尤其是心理描写,将双方的交锋写得跌宕起伏、顿挫有致、摇曳生姿。
作品是采取“包孕”的结构方法,以上是“昨天”也即第一次典当的经历。区区五元钱哪能堵住四下的窟窿,吃饭要钱,看病要钱,房租要钱……我只得第二次,但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典当了,不是“我”有了解决生计的法子,而是家里委实是无物可当了,这次“呈现最后的一点香火”——家里仅剩的两件旧衣服。
掌柜的一句“又来了”,与其说是生意场对回头客的招呼,毋宁说是对自己意料之中判断的准确的自鸣得意。正如“我”的心理反应,对方显然不是礼貌客气了,而是讥讽挖苦。
这次的较量比“昨天”火药味要弱得多,一面是对对方的七寸拿捏到死死的,知道对手已无还手之力,自己当然也无须开足火力;另一面“我”已是败军之将,哪里还敢言勇,除了典当实在也想不出别的出路。
结尾的写法是掌柜挑衅地问,“明天再拿点什么呢?”他已料定“我”当无可当了。“我”为了维护最后的自尊,“我有的是,你瞧着吧。”我不甘忍受他的凌辱,实际也是为了生计而抗争,“决心明天再来。”可明天还有什么可当的呢?
我“暗自摸一把身穿的夹袄,盼望明天是个温暖的天气”。读到这里,自然联想到白居易的《卖炭翁》中的诗句:“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一愿天暖,一愿天寒,愿景不同,艺术手法异曲同工。卖炭翁明明身上衣正单,为什么希望天更寒呢?为了炭能多卖几个钱,宁可忍受刺骨的寒风。“我”已当无可当,只剩身上的夹袄还能换点钱;如果天能转暖,哪怕是春寒料峭吧,为了口中食,哪顾得身上衣正单。
恩格斯在《致玛·哈克奈斯的信》一文中说“现实主义的意思是,除细节的真实外,还要真实地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每个人都是典型,但同时又是一定的单个人,正如老黑格尔所说的,是一个‘这个’”。
《当》作为短篇小说,人物只有两个——“我”与当铺掌柜。但这两个人物并非是类型化、脸谱化的人物,正如恩格斯所说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既是典型但同时又是一定的单个人。作为开当铺的掌柜,唯利是图,在商言商,乘人之危,趁火打劫,尽量压低所当物品的价值,最好压得一文不值,是符合几乎所有生意人,乃至剥削者的共同特点。但他又不是类型化的人物,符号式地贴上标签。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生动形象、精于世故、你急我不急、稳坐钓鱼台、皮笑肉不笑、老奸巨猾的具体的当铺掌柜,是一个“这个”。
作品中的“我”也可以这样分析。
通过“我”与当铺掌柜的对话,以生动形象的人物肖像神态描写,特别是细致入微的心理活动刻画、描绘出在日寇残酷统治压迫下,平民百姓的痛苦呻吟、苦苦挣扎的悲惨画面。作者把当铺掌柜比做残酷无情恨不得榨干人民身上最后一滴血的日寇统治者和剥削阶级。文中作者发出愤怒的呐喊:“我厌恶这种人的存在,我希望世界上能灭绝这种人”。值得注意的是,就是这样敲骨吸髓的当铺,作者却又称它为“慈门佛地”,“我”的第二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典当,是“呈献给它的最后一点香火”。你可以说是辛辣的反讽,但笔者却理解为残酷的现实。
在表现作品主题方面还应该强调指出的是,作者看似不经意地回答当铺掌柜的质询说出“我”的身份“官吏”,其实是深化升华主题之笔。“官吏”(伪满机关职员的统称)尚且仅靠典当度日,苟延残喘,而且已当无可当,挨过昨天和今天,明天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那么平民百姓的苦难即可想而知不言自明了。这种写作手法被一些评论家称为“进一层”的写法。以莫泊桑的短篇小说《项链》为例,小说主人公玛蒂尔德为出一夜风头,丢失了借来的“名贵”项链,为赔偿项链债台高筑;而为偿还债务又付出十年的艰辛。结局却是重逢当年女友得知丢失的项链竟是假的。即使是货真价实的真项链付出十年的青春作为代价也是一场悲剧,更何况是赝品?悲剧的色彩就更加浓重了。
应该强调指出的是《当》这篇短篇小说,是作者支援先生二十二岁时,于1941年5月10日发表在《滨江日报》《漠烟》副刊第七期上的。此篇即便不是发轫之作,也应属早期经典作品,竟能写得如此从容圆熟,足见作者的写作功力。
翻开历史看一看,抗日战争时期是中国人民饱受“三座大山”重压民不聊生的苦难历程,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给人民带来的灾难罄竹难书,尤其是日本殖民侵略者发动的侵华战争长达十四年之久。实际上日寇自我标榜、自我吹嘘,日本是神国,日本人是世界优秀的人民,同时还贬低他人来抬高自己,进而催生日本的绝对优越性,日本所行的制度优于其他一切国家。因此日本认为自己有权利建立新秩序。外在表现上,日本是两条路线,对实力不如己者,直接大肆侵略,对于比自己强大之国,则采用威胁、恐吓或狐假虎威的手段。具体对中国则是:一方面侵占领土,奴役百姓;另一方面拉拢伪政权,扶持汉奸傀儡卖国求荣,实施“以华治华”的阴谋诡计。极力倡导什么“共建大东亚王道乐土共荣圈”,这就是赤裸裸地美化日寇的殖民统治,痴心狂想“洗脑”中国民众,妄图实现长期霸占中国领土的狼子野心。
在这样的时代形势下,抗战作家支援先生,“以笔为枪,投身抗战”,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书写了大量的诗歌、小说、散文、评论等现实主义作品,揭露“乐土”是侵略者剥削阶级的“乐土”,“大东亚共荣圈”毫无“共荣”可言。在“三座大山”的压迫下,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饥寒交迫,哀嚎遍野,民不聊生,苦难深重。小说《当》反映的社会现实是侵略者和剥削者的“乐土”,是被压迫被剥削的劳苦大众的“人间地狱”和“无边苦海”。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支援先生的呐喊声至今仍回响在我们的耳畔!支援先生离开我们已经十七年了,但作家永远活在他的作品里。
作者简介:杨魁元,高中语文教师。曾兼职的社会职务主要有哈尔滨市广播电视大学兼职教师、黑龙江省暨哈尔滨市文联所属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暨哈尔滨市灯谜学会理事、哈尔滨市高考特约评卷员等。
多次参加全国诗词创作大赛,屡获金奖。被授予中国华语文学艺术百杰荣誉称号,并受聘中国诗书画家网艺委会副会长职务。
工作之余撰写学术论文、散文随笔、诗歌(含旧体诗词)等近百万字。
杨魁元先生诗词三首
浪淘沙~纪念黑土抗战作家支援先生百年诞辰
杨魁元
血染白藤花,
黑土奇葩。
馨香一瓣奠天涯。
以笔为枪真战士,
抗战作家。
历史鉴前车,
大浪淘沙。
河山壮美醉云霞。
重筑长城闻号角,
爱我中华。
减字木兰花~致敬黒土抗战作家
杨魁元
全民抗日,
以笔为枪存浩气。
血染藤花,
黒水白山沉晚霞。
精禽填海,
大义泯仇昭世界。
不忘初心,
热血铸成民族魂。
浣溪沙~读支援先生散文《画》感怀
杨魁元
长夜鸡鸣风雨摧,
杜鹃啼血唤春回。
枪为画笔绽新蕾。
励志后人创伟业,
缅怀先辈铸丰碑。
白藤花艳竞芳菲。
昨天我就从这里拿了五元钱走出来,今天我又挟了衣包走进去。
(原载《滨江日报》一九四一年五月十日《漠烟》副刊第七期,见下图)
常在“穷”里转悠的人,则不以“穷”为耻辱。穷也得活,这样,“当”①,自然也不成为羞愧的事。
我说:“有什么?当我们需要某种物品,可以拿钱走进商店;反过来,又有什么不可以拿着东西到当铺变换成钱?无论怎样说,这两者是一样的,相等的,没有高低,没有荣辱。”然而,事实证明,我这见解并不为人所接受,立场就是那么不一样。
今天,是我第二次走进这当铺,第二次又看见与我观点相反的人——那个站在高高柜栅里的家伙,对我熟悉的又撇了下下嘴唇笑了。本来昨天的记忆还清楚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当我把抵押物送上窗口,他轻蔑地瞥我一下,然后懒懒地把东西拽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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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钱?”他高声问。我这时感到惊疑,假使他不是翻弄我那东西,我决不敢相信这话是在问我。
“二十块吧!”我也想冷硬点回答,但语尾终究有点有气无力。
他从鼻孔冒出一串冷笑,撇了撇紫色的下唇,默默地把我那东西推到窗口外了。
“喂!怎样?”我奇怪他一语不发。
半天,他才摇晃圆圆的脑袋:“不值,不值。拿走吧!”
“真就一钱不值,连个价都没有?”
他沉吟半天才说:“要当就五块。”痛快,毫不啰嗦。
“可是现在什么都挺贵,怎么送到你们这的东西就这样不值钱?这要买新的,少说也得一百,虽然旧点,二三十块总值呵!”我气壮地说。
“嗯,你拿到破烂摊上去吧,当不住你能卖二百块呢!”他又用同样的眼光瞥我一眼。
我很气愤,脸上火辣辣的,只是睁着双眼怒视那圆球般的头颅。
他走开了,默默的,但没走远。从靠近墙角的柜子里摸出一盒“前门”,燃着一支,悠然自得地吸着。然后又漫不经心地拉过一张报纸看着。他全然象没有我这份交易一样。
我的眼睛似乎喷射着火,这火对着他那圆圆的头颅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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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酒囊饭袋、脑满肥肠的东西,侥幸站在柜栅里面,便作威作福,趾高气扬,难道你毫不觉得丧失了公理和良心的可耻和可悲么?真是一头蠢猪!”我心里在暗暗诅骂,长时间缄默着。静静的,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凝滞似的。
西下的阳光清淡的从窗子照进来,把我半身阴影涂在黒黝的柜板上。我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影子,心里掂算怎样熬过这难挨的痛苦时光。
我从清晨便没吃饭,现在有些头晕目眩了。蓦的,我看自己的影子已不象我,它是那忧郁的、悲伤的妻的轮廓。不仅是妻,妻的怀里还有一个病中的孩子。一时我仿佛听到哭啼,听到呻吟,听到连串的叹息和诅咒。这一切宰割我生命的响声一起向我袭来,我逃避地合上双眼,疲惫地依靠在墙上。
“五块钱,五块!”我迷糊地想:米、药、债、房租……一切都指望它,而它又何足够分?不过,有这五块总会多少应付一下。于是,只好狠心允诺那当物的区区代价。
我睁开眼睛,头上飘动着浓白的气体,那家伙一只烟吸尽了,正垂着头,进入半睡的状态。
“当吧!”我这声音低微。既想表示并非无奈,又要表示并非败馁,但气力不壮,他根本没有听见。
我又喊了一次,他才懒懒地抬起那圆圆的头,强睁一下低垂的眼皮,无可奈何地拾起一只铅笔。
“姓什么?”
“姓X。”
“XX?……”他微皱着眉踌躇着。显然,我这个简易的X字却难住了他。于是,我要了那单据,自己填写着——姓名、住所、年龄、职业。
“做什么?”他接过单子又迟疑地问。
“不是当当② 吗?”
“问你职业!”他眉头皱成个疙瘩。想不到他竟没有看清那字迹。
“那不清楚地写着么?”我也想刁难他一下,这滋味确比受人刁难惬意得多。不过登时我又缓和下来,深恐那即将到手的五块钱,再半途而飞。于是赶忙补充说:“官吏③。”
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原想挺一挺胸脯,可我这塌陷的肚子,并没有听我使唤。
看他又睁眼向下瞅瞅我蓬乱的长发。但他总不会怀疑我是冒充,而我只好低垂下头。
昨天委实是这样经过,当我紧捏着那张钞票将走时,还见他轻蔑地撇着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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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圆钱自然堵不住我四下的窟窿。光药钱就花了两块四,一斗高粱米又一块二。房东奶奶逼着妻一劲地哭,一个债主昨晚嘟嘟喃喃尾随我足足有两个小时。实不得已今天我又踏进慈门佛地般的当铺,呈献出我最后一点香火——家里仅剩的两件旧衣服。
“又来啦!”那家伙见我,熟悉地撇下唇。这是昨天交易的结果,他似乎带有几分客气,我微微感到一些愉快。忽一转念,昨天我并没有对他怎样,终究还是他凌辱了我。他现在和我打招呼,显然不是客气,而是对我讥讽。我的心马上又沉重起来。本不想去理他,全当没有听见,但是不行,再说这样岂不更说明我的怯懦,屈服于他了么?
“怕我来的次数多?”焦急中挤出这么一句。
“哪的话!只要有玩艺,不怕你一天一趟!”
“ 说得好,我就是有。嘻!”我也学了他的笑法,用力撇了下唇。但不像,他的笑总是不出声息的。
“要多少?”他抓过衣包,冷冷地问。
“十块值吧!”我本想说二十,恐他再要我送到破烂堆去,只好自己压下来。
“十——块?”他把衣服搭在身上比量,喉间拉着苛薄的长调。
“不然,就八块!”我又退让一步。
“八块还不值?”
“哈哈哈!”
我惊奇,他不光会撇下唇,还会冒出长串的笑。这笑声很爽朗,但又象含有瘖哑。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象在什么地方常常听到。我沉思,想不出,下意识地挠了挠天灵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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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块吧!”那语气就象他是一个最公正的裁判者。
“四块?”我知道这是他的恶意报复。登时,我就气冲脑门,心被痛苦无情地揉搓着。
我想,人类从没有过平等。有欺压,就有欺压者和被欺压者;有凌辱,就有凌辱者和被凌辱者。人的社会地位是不一样的,穷人总是持着忍受与退避的权力。然而,穷人又何须这种权力去生活呢?为什么我的肚子就不能腆起来,脸胖起来,我也站在高高的柜栅里对人撇个下唇!不过我厌恶这种人的存在,我希望世界上能绝灭这种人……
“当不当?”他不耐烦了。
可我又怎能拿走?这里是我唯一变换钱的地方呵!
“当吧!”我忍痛吐出这两个字。接着我高声说,“不怕你给的钱少,就怕我家里东西多!”这话说得咬文嚼字,故意让它带点弦外音。
“本当就是不怕东西多!哈哈哈!”他又爽快而瘖哑地笑了。此刻我猛然记起这笑声原和夏日傍晚池塘的蛙声那样耳熟。
从窗口伸出当票和钱,我去接,他却没有松手。
“明天再拿点什么呢?”
我一时惶恐,他像窥破我已一无所有了,还拿什么呢?
“我有的是,你瞧着吧!”我不甘心忍受他凌辱,决心明天再来。暗自摸一把身穿的夹袍,盼望明天是个温暖的天气。
“那就明天见。”
我走到门口,回头瞥他一眼,他依然在撇着紫色的下唇。
(原载《滨江日报》一九四一年五月十日《漠烟》副刊第七期,见下图)
支援先生
作者简介:支援(1919—2004),满族,东北沦陷时期哈尔滨市著名的左翼作家和东北作家群的重要成员,著有各类文学作品300余万字,其中抗战类题材超过三分之一比例,代表作短篇小说《白藤花》被誉为东北抗战文学的经典。
支援先生是哈尔滨市唯一一位抗战作家。
2003年,被授予“哈尔滨市终身优秀艺术家”光荣称号。
1995年,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50周年时,支援荣获中国作家协会授予“以笔为枪,投身抗战”铜质纪念牌。
2005年,抗战胜利60周年,齐齐哈尔和平广场抗战胜利纪念墙上,镶嵌支援手握一支笔的立体手模,手模下附有碑文。
2015年,抗战胜利70周年,哈尔滨市委宣传部、哈尔滨市文联、哈尔滨市作协为纪念抗战老作家支援,出版了《白藤花——支援文集》上、下两册(下期介绍),共计175万字。现已被黑龙江文学馆及国内多家博物馆收藏。
2019年8月16日,哈尔滨市隆重召开了抗战老作家支援先生诞辰100周年纪念大会。
2019年8月16日,哈市隆重召开"抗战作家支援先生诞辰100周年纪念大会".
《白藤花》支援文集上下册
2005年,齐齐哈尔和平广场抗战胜利纪念墙
镶嵌支援先生手模和碑文
1942年,支援先生23岁,
发表著名抗战文学作品
《白藤花》
1948年,30岁的支援与26岁的沈桂弟经过8年苦恋,喜结连理。
支援先生
1995年纪念中国抗日战争胜利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50周年,中国作家协会授予支援
《以笔为枪 投身抗战》纪念牌
《白藤花--支援文集》的问世,既是我们民族的脊梁文学,也是给世界反法西斯提供了抵抗文学的有力实证,《白藤花》不朽,抗战精神永存。
2018年10月27日,哈尔滨市图书馆“一书 一城”隆重召开了《白藤花--支援文集》推介大会,广受赞誉。
图为支援先生的女儿支雁在会上。
支氏三姐妹: 支雁(右一)、支鹰(中)、支凤(左一)
深情缅怀,牢记家训,决心继续做好红色文化传承,告慰父亲。
这是她们参观瞻仰哈尔滨党史纪念馆“左翼作家作品展柜”,
里面陈列着的《白藤花--支援文集》
原文 2021-11-19刊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