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河入海口的芦苇荡里,侦察员马杰隐蔽了许久——他在等待大海涨潮,盼着太阳落山,渴望神秘的交通员出现。
打了个哈欠,马杰扶了扶绑在腰间的渔篓。终于,大洋河涨起的潮水奔向了大湾子上游。
前一天傍晚,马杰从旅大地区由我党地下交通员掩护,连夜赶往安东地界。今晨天刚蒙蒙亮时,他便潜伏于此。
自旅顺市郭家甸出发,马杰仅带了一块大饼。赶赴南关岭时掰了一半投给敌军哨卡的看门狗,剩下半块自己吞下了肚。此刻,他饿得前胸贴后背。趴在芦苇荡里,马杰发现芦苇根处不时有蟹子爬过,便捉到几只果腹。他知道前路还很艰难,不知当地党组织派来的交通员,会怎样带他跨过这段海路,同中共南满省委的同志联系上。
“布谷鸟叫声”“一束菊花”“红头绳”,马杰寻思着与交通员接头的暗号。大洋河退了潮,成群的鸟落至河道滩涂,又绕着芦苇荡低空盘旋。
马杰16岁时加入革命队伍,后随部队撤回关内成了侦察兵。这次他受组织派遣渡过渤海湾,进入刚由苏军接管的旅大执行任务。
9月的安东,阳光依旧火辣。夕阳燃烧时,马杰眺望那弯曲的河道,有只舢板自大湾子上游顺河道缓缓驰来,上面放着一束菊花。
“布谷,布谷!”马杰发出布谷鸟的叫声,捆了捆绑在腰间的渔篓。听到约定暗号,摇橹的姑娘停下手,高举起一束菊花。暗号对了一半,马杰心里亮堂起来,扶着渔篓从芦苇荡钻出。
“姑娘,可以搭船吗?”
“可以!”姑娘扬起一张清秀的脸,随手把长辫子甩到脑后,发梢一根红头绳格外醒目。
马杰乐了,双腿一跃跳上舢板。
“先生,你去往何方?”姑娘问道。
马杰没有吱声,却接过姑娘手中的橹摇了起来。
“安东的菊花开了。”马杰瞅了一眼菊花,轻声感叹。
“侦察员同志,可把你盼来了。”交通员热情地说道,“听口音,你是安东人?情况紧急,否则应当请你吃顿家乡的炒叉子。”
“一切等到安东解放再说吧。现在十万火急,此次我们要把党中央的指示,于明天黎明前转到中共南满省委。”马杰道明任务,并拍了拍腰间的渔篓,接着摇起了橹。
舢板从大洋河驶入大海。
“我的任务,是与你假扮成一对夫妻。咱们沿海岸线一路向东,在鸭绿江入海口大东沟靠岸,中共南满省委会派人接应。”交通员说。
“这一路,青泥洼、南关岭、金州城等都有国民党特务埋伏,不知安东这边怎样?”马杰边摇橹边问道。
“安东情况更复杂,日本鬼子刚战败,国民党正规军就开进了安东。貔子窝、庄河、东沟一带的土匪恶霸与蒋匪军穿一条裤子,残酷镇压共产党员。就在今天,孤山戏楼上,一名同志还被国民党反动派点了‘天灯’……”交通员一面介绍情况,一面从舢板内捉住两条活蹦乱跳的黄鱼,马杰赶忙打开腰间的渔篓盖儿。
“日本鬼子战败了,国民党军队又来了,老百姓还是遭殃。”交通员控诉道。
“放心吧,我军会进驻东北的。”马杰说着,摇橹摇得更起劲了。
夜静悄悄的,海面隐约出现几处灯火。突然,几只大雁受到惊吓,“嘎嘎” 叫着飞了起来。
或许是被大雁惊动,远处的灯火渐渐亮起来,向舢板驰来。
“不好,是国民党军队的巡逻艇!”
“记住,你我是夫妻,打渔的。你叫姜海,我叫魏红。”交通员急声提醒。
马杰小声命令道:“你用橹把我打伤,快,打我胳膊!”
交通员操起橹,向马杰抡去……
巡逻艇靠近了,探照灯照向舢板。此刻,借着巡逻艇的探照灯,只见交通员快速从扎着长辫子的红头绳里,扯出一张红纸含在嘴上抿了抿。
一个骂咧咧的蒋匪军跳上舢板,操起短枪冲他俩骂道:“深更半夜,你们是干什么的?共军的探子吧?”
“长官,她是俺媳妇。俺们是打渔的。”马杰赔着笑答道。
“他叫什么名字?”巡逻艇上的一个蒋匪军冲交通员喊道。
“他是俺丈夫,叫姜海。”交通员也赔着笑答道。
“她叫什么?”
“魏红。”马杰答道。
“大半夜,打什么渔?”
“俺丈夫胳膊受了伤,摇不动橹,所以回来晚了。”交通员抿着嘴唇解释道。
巡逻艇的探照灯照向马杰,一人跳入舢板,撕破马杰的衣服。只见其左胳膊上确实有伤,便没了疑心。
“这小媳妇,看样子像刚结婚。”巡逻艇上领头的人望着海面四周,下了命令,“把鱼带走!”
蒋匪军如强盗,把舢板舱里的鱼连窝端了,还要抢马杰腰间的渔篓。见此,马杰把渔篓倒了个底朝天,倒出两条活蹦乱跳的黄鱼,紧接着把鱼扔到巡逻艇甲板上。
巡逻艇开走后,为隐蔽目标,马杰决定丢弃舢板。他与交通员跳入大海,二人护着渔篓,向大东沟游去……
“交通员,你多大?”
“俺17,你呢?”
“大你一岁。”
东方露出鱼肚白,大东沟的河道就在眼前。马上靠岸了,交通员却支持不住了,身子渐渐下沉。马杰想要将她拽住,却被她推开:“别管我,护好渔篓!”情报就藏在渔篓里,马杰紧紧抓着渔篓,眼看着海水淹没了那根红头绳……
“布谷,布谷”,马杰怀抱渔篓,耳旁似乎又听到布谷鸟的叫声……后来,中共南满省委接应人员赶来了,对过暗号,已精疲力竭的马杰将情报交给了组织……
那一年,是1945年秋天,正是安东菊花盛开时。
海滨某市老干部活动中心,98岁的离休老干部马杰,给我讲述了他的故事。
“她还活着。”马老说,1951年,他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在一次观看祖国慰问团赴朝演出时,他见到一位身着军装的女演员,她就是那个交通员,错不了。
“那您与她见面了?”
“当时人山人海,演出后便开拔了,演出队也撤了,上哪找啊?”
“您找组织查询过吗?”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再说,那次是秘密任务,找不到……当年日本投降,国民党要抢占东北,党中央英明决断,指挥八路军一部分部队秘密进入东北,为解放战争胜利抢占先机。”马老擦了擦泪花,接着说:“党中央传往东北的情报,不少都是通过旅大传出去的……”
马老累了,不再吭声。窗外布谷声声,衬得屋内愈发寂静。
前赴后继,祖国的大好河山得来不易。有多少个马杰、多少个交通员,为了祖国和人民,抛头颅洒热血,隐姓埋名?
我想把这个80年前的故事写下来。2025年,在辽南的一个春夜,我终于完成了它。
放下笔,窗外的月牙西下了,天将破晓。
来源:解放军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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